1970年代的台灣共有826家地方戲院,在那些缺乏娛樂休閒的日子裡,鑽進那方漆黑的空間,投身萬花筒般的影像世界,就能暫時擺脫日常生活的現實。地方戲院承載市井小民的喜怒哀樂,也構築了大家共有的時代記憶。日後,隨著電視機的出現,雖然被襲奪了大批的收視觀眾,但老戲院迷人的魅力,讓晚近仍有人持續不輟的推動老戲院的復興。
2016年,熄燈20年的嘉義縣大林鎮萬國戲院映演楊力州執導的《我們的那時此刻》,當晚近兩百名的觀眾一起在戲院裡回憶台灣電影50年來的「那時此刻」。
花蓮縣富里鄉「瑞舞丹大戲院」創立於1964年,於1989年歇業。2015年,鄭有傑拍攝、以花東縱谷為背景的電影《太陽的孩子》在此上映,讓只能容納四百多人的場地,湧進了六百多人。
一時間,人聲笑語又充斥著這些被遺忘的老空間。
市井小民的娛樂空間
萬國戲院於1968年開幕,由房地產起家的樊家所經營,觀眾席採新式戲院才有的由高而低的傾斜式地板,二樓為U字型看台。早年戲院由電影、歌仔戲和布袋戲輪演,大約十天一個檔期,樊家第二代樊豐正回憶道,他曾被父親派到鄰鎮迎接來接檔的歌仔戲團,順便幫戲團解決與上一個駐點商家的債務,好讓戲團準時抵達大林開演,後來傳統戲劇逐漸式微,才改以放映電影為主。
住在萬國戲院旁、已九十高齡的楊奶奶,年輕時的娛樂就是看電影,萬國戲院就像她家的「灶腳」,看最多的是武俠片和日本電影。但家族經營戲院的樊豐正就沒那麼好命了,白手起家的父親管教甚嚴,孩子們都要幫忙戲院賣票、算錢,只能找空檔偷看一兩眼。
後來,隨著三台開播,娛樂形式日趨多元,戲院因而沒落。歇業後的萬國戲院曾經轉租為卡拉OK店,又遭祝融停業,直到2012年,大林子弟江明赫找上樊豐正,想借用萬國戲院推展大林的地方特色,恰好與樊豐正理念相合,他一口允諾無償借用。
成為嘉義新亮點
現職為軍人的江明赫,當年在萬國戲院看了《報告班長》而投筆從戎。多年後,他回到讓他人生轉彎的地點,一點一滴的整理修復,要讓「它」重新成為大林的新亮點。
江明赫剛接手時,戲院只剩牆上「萬國戲院」四個字。他靠著各方的協力幫忙,先復刻售票亭,重整戲院門面,並向文化部申請經費整修內部,然修復工程龐大,經費僅拆除內部隔間即告罄,江明赫回憶,當時的萬國戲院猶如一間「家徒四壁的大倉庫」,但他仍不放棄地每個月在戲院外播放露天電影,要讓更多人知道大林的故事。
直到他得知民視連續劇《阿布拉的三個女人》正在尋找適合的場景,江明赫馬上聯繫製作單位,邀請劇組到大林拍攝;工作團隊在萬國戲院內重現老式戲院的場景,殺青後,佈景原封不動的保留,成了萬國戲院的內裝,讓戲院真的從「倉庫」變「戲院」。
自此,放映電影的空間轉到室內,一對從嘉義來的老夫妻每逢有活動的周末都會騎摩托車來共襄盛舉;昔日在戲院戀愛的伴侶也回來重溫當初的甜蜜,還有找不到老電影看的老伯伯也不遠千里從桃園來光顧。
除了播放電影外,附近的學校也來借用場地,舉辦各式典禮儀式或是校外教學。為此,江明赫自掏腰包購買留聲機、78轉的蟲膠唱片,在戲院展示、試聽。「這些都是曾經出現在戲院裡的物件,早期電影放映的空檔,欣賞音樂之用。」老一輩記憶中的音樂經驗,對前來戲院觀摩的孩童卻是新奇的體驗。
大林因為復刻萬國戲院而在國際打響了名號,樊豐正曾接待十多位從英國來的交流學生,還有來自藝術國度義大利的朋友。安靜的小鎮能有外國人蒞臨,讓他覺得很開心,感覺戲院能留下來真好。
台灣東岸的絕代風華
如果說,萬國戲院重現了當年戲院的榮景,瑞舞丹大戲院則保存了被靜止的時間。
「瑞舞丹大戲院」位在花蓮縣富里鄉永安街,長方柱體的造型,洗石子的外牆,不經意地路過根本難以察覺,但建築立面上鑲了「瑞舞丹大戲院」六個大字,這兒確實藏著一間戲院。戲院位在二樓,拾階而上,可見斑駁的售票亭,院廳的入口掛著兩塊不同深淺的黑布,再探進觀眾席的空間後,一眼入目的是一排排檜木長條座椅,椅背上刻著排數與座位號碼。光線從右側的窗戶射入,在座位間形成迷人的光影。戲院從1989年歇業以來,已沉睡了二十多年,直到戲院經營者陳家第四代陳威僑於2014年重新開啟戲院,才讓老戲院的芳華再度為世人所見。
「瑞舞丹大戲院」是富里陳氏的家族事業,陳家來自苗栗頭份,二次世界大戰後轉到東部謀生,最終在富里落腳,經營糖、米生意。瑞舞丹當年可容納1,800名觀眾,每天演四場戲,幾乎都客滿,散場時的人聲鼎沸,讓戲院放映師、也是陳家第三代的陳享榮仍記憶猶新。當年香港邵氏電影是票房的保證,而瑞舞丹是拿得到邵氏電影播映權的戲院,陳威僑語帶驕傲地說。
除了放映電影外,可容千人以上的瑞舞丹也成了地方舉辦重大節慶、儀式的首選,役男入伍抽籤場地也在這兒,當有人抽中「金馬獎」,民眾就會群起歡呼鼓掌,陳享榮回憶道。
伴著陳威僑長大的戲院也是他的遊樂場,他7歲前都泡在戲院裡。剛學步時,拖著學步車在售票口遮光的黑布幕前玩耍,阿公拉來一條繩子綁住車子,以免他跌下樓;當時他所感受的電影就是黑布後傳來的聲音和隱約的光影畫面;兒童時期,陳威僑在舞台上打籃球,弄破布幕,挨了一頓打。在放映室裡,他曾經淘氣地對調電影膠卷的鐵盒,導致兩間戲院都沒法播映電影。
但陳威僑只在富里生活到7歲,就被父親帶到高雄,讀書、求職、結婚都在西岸,自此他與東岸的連結,就僅限於每年春節返鄉與清明掃墓了!
那扇被重啟的門
風光多年的瑞舞丹大戲院,隨著影視產業轉型,在1970年代末期開始走下坡,於1989年春節結束營業。12歲的陳威僑正好返鄉過年,戲院一如平日的營運,只是當晚瑞舞丹即將落幕。「那天很特別,阿公特地把我叫下去一起關上戲院的門。」懵懂年紀的他並不明瞭大人的傷感,可是當陳威僑重述這段記憶時,他的手指著樓梯的方向,眼眶已然濕潤。
2011年,富里鎮公所發文指陳戲院二樓逃生梯占用馬路空間,家中長輩雖已拆除,但此事卻讓他覺察,他從小認知的「家」是當今社會已罕見的「老戲院」,屬地方上珍貴的文化資產,他上網搜尋老戲院、老建物、空間活化等資訊,更體認到如果不努力做點事,這個童年的遊樂場所可能會消失。
「在那之前我只是一個有穩定收入的平凡上班族,我跟阿公的戲院完全是兩條平行線。」陳威僑說。
2014年2月起他積極展開行動,所幸戲院歇業後只當作叔叔雜貨店的儲物空間,整體保存大致良好。
2014年10月25日,瑞舞丹大戲院再次開幕,放映台語電影《大俠梅花鹿》。當天約六十多人來捧場,之後他每個月一次專程從高雄返回富里放映電影。2015年9月,電影《太陽的孩子》上院線前先到瑞舞丹映演,人潮出乎意外地擠滿二樓看台。人們重返老戲院,讓陳威僑開心了一會兒,覺得自己不負阿公了,但下一秒又擔心過多的人潮,恐會超出老舊建築的負荷。
至今仍是單兵作戰的他,無法接待過多的觀眾,陳威僑安於每個月少量的觀賞人數,他曾婉謝大批路過的單車車隊入內,只為了打卡拍照。
他每回播放電影前,總先感謝大家的蒞臨,並聲明不想看電影的朋友可以到外頭聊天,聽他說瑞舞丹的故事,因為只有慢步駐足才能好好感受老戲院的氛圍。
地方戲院如今已是稀有品了,但還有人憑著傻勁想為社會留住當時的光景,讓我們有機會見識如此有味道的老空間,重而回想往日情懷,使塵封已久的故事再次被訴說,也讓我們知道戲院的形式,不只是紅地毯和杜比音響高端設備,還有木質溫潤的長條座椅和充滿人情味的耳語笑聲盈盈。
台灣光華雜誌
全台其實滿多老戲院的 如果可以轉型活化應該都是很棒的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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