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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應該要寫關於字體設計的重要性等等相關的討論文章，
但其實我只想抒發關於一些老師傅和他們的經典技術早已走向「失傳」這條路的感嘆。
這個話題我很有感觸，因為我曾經投身於說熱門不熱門，但絕對不賺錢的「精品咖啡」行業，
剛開始的時候還熱情滿滿，但越學越多，越是眼睜睜的看著「學功夫」這條路越來越窄，越來越孤單。
一般的情形像這樣：話題炒起來了，媒體網路開始報導，觀眾和消費者一頭熱的轟隆轟隆的上門光顧。本來沒有什麼人關心的行業，以及早二十年前就已坦然接受自己的技術和專業是孤單的老師傅們，突然被挖出來訪問、寫故事、炫耀、作文章以英雄化。話題正熱的時候，大家會真的多花一點力氣、多花兩塊錢去注重那些老師傅們花了一輩子時間經營的事。然而一等到大家發現這與平常的「速食文化」不一樣，那些堅持和原則卻跟自己的「經濟效益」差了兩秒的lag time，就草草的結束了這項話題，並且完全回到原點。
於是老師傅們以一種見怪不怪的態度，穩穩地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好似一切都沒發生過，亦或發生了無數次了所以，習慣了。
然後剩下一些年輕有熱情的學徒（如我）站在一旁張著嘴巴久久不能自己...
柯熾堅老師就是一位讓我想起我那些咖啡師傅的一位人物。第一次見面，我慎重地紮起襯衫扣了所有的釦子，對於柯老師的背景又再開啟Wikipedia又複習了一遍。心裡有點緊張，畢竟要見到的可是被稱為「華文字體設計圈第一把交椅」的大師級人物。但一看到遠遠走來的柯老師，我心中的石頭頓時放下了好幾顆。休閒的襯衫，寬鬆的長褲，加上一個看起來背了好幾年的側背包。一點距離感也沒有的「大師」，讓我們整場訪談輕鬆如聊天，我差一點沒提兩壺茶來泡著...
他說自己原本是做平面設計的，後來因緣際會的進入了華文字體設計的這個行業。一做就是三十幾年，曾經擔任台灣華康公司的副總裁以及首席造字師，華語圈的幾間大型設計公司他幾乎都接觸過。經由他手設計出來的字體包括儷宋、儷黑、蒙納黑、華康瘦金體、華康超明、超圓、超黑等等。高雄捷運的指示牌就是用他設計的華康新特黑字體，HTC的雙旗艦機HTC One M9/M9+，以及所有搭載HTC Sense 7的機型，系統內建的字體也是用柯老師設計的信黑體。
高雄捷運的地圖上使用的華康新特黑字體。
HTC One M9系統預設的就是信黑體，這一款為手機螢幕所客製的字體，不管遠看近看、或是壓在較花的背景上也顯得清楚易讀。
我好奇到不行。對於字體設計這門學問，我只有在跟一些學設計的朋友們聚在一起才聽過他們聊一兩句。大概可以了解那些設計人對於視覺和美感的堅持（以及對那些沒有經過設計、用錯了字體的空間及事物很感冒！），但其印象也只停留在大學做海報時電腦裡那些基本的字體選項，而且能夠做變化的大部份都是英文或日文。對於我的疑惑，他說中文字體的確比較沒有那麼多選擇。所以他很喜歡像日本這個國家對於漢字和設計這件事情的重視與尊敬。
「日本的字體設計很厲害，很多細節部分像符號和排版可以做得整齊、乾淨、適合閱讀。日本人對於任何的『專業』都是保有很高程度的尊敬... 那些日本的造字師傅在社會上是很有威望的！」
但是反觀我們華語文的圈子，也許因為對設計的概念還不夠普遍，不僅盜版字體的情形頗嚴重，導致造字這項行業不易存活之外，我們生活周遭也是不難看到一些毫無設計感的字體（足以讓我那些設計朋友看到之後氣得跳腳），讓整個空間的美感頓時減了好幾分。然而... 大師不愧是大師，柯老師反而說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好事。
「一開始，當我們還用活字做印刷的時候，能用的字體也就那一種，你沒什麼好挑剔的！你不會覺得它醜，因為它滿足了我們閱讀訊息的需求。是到後來，社會漸漸富裕了，對於事情不再只講求功能，還要求一些美感；因為大家開始對日常生活的細節更注重了！但每一件事情剛開始時，不免仍經過那一段「講求功能」的時期。然而我認為所有事情只要有開始，就一定會有進步。所以這一切都是好事！」
那麼設計字體困難的地方在哪裡呢？
「不會困難，說有趣吧！
中文字本身非常有美感，你看看自古至今的那些書法字，每一個都有不一樣的大小粗細胖瘦。但你要怎麼樣把這上千個文字數據化在一個框架裡，看起來要乾淨整齊一致，是門很有趣的學問。
拿「日」這個字來舉例好了，在書法裡，我們會把這個字寫得細細長長的，與其他字比起來顯得較瘦小，若寫胖了還顯得不好看。但若是在電腦上看這個字，如果還是依照同樣的邏輯，整體看起來就會很突兀。所以它必須設計得胖一點，才不會與其他字產生衝突感。
另外，書法裡面那些撇、捺、點，都是有特別下筆的角度和轉折。但你要如何在螢幕上，用像素去表現例如「草」這個字？
你看，書法上一般的撇和捺都是用細細長長的筆觸做收尾，但是在螢幕像素上你不可以這麼做，否則那個字就會看起來很不乾淨，沒有力道。所以他的收尾必須是平的、有棱有角的。遠遠地閱讀它才會有形狀、有意象、但又保持中國書法的邏輯和美感。」
柯老師一面講，一面在自己的筆記本上畫出字體設計的概念。旁邊就是他的HTC One M9，還包著HTC Dot View呢！
書法的撇、捺的收尾較尖，但如果要在螢幕像素上閱讀的話，就必須要把尾巴「切」成平平的。
密密麻麻的寫滿了柯老師頭腦中的畫面，中文字的每個細節都被他觀察到如此細微！
聽到這裡簡直燃燒了我熱愛冷知識的靈魂。可知道在設計上，要對圖像做出這樣的「取捨」需要多少年的功夫經驗和直覺。柯老師從平面設計出身，在華文字體界又琢磨多年才得以在這些細節上作出正確的設計決定。而老師是否有工作上的助手、或是後輩學徒去延續這樣的功夫呢？
「現在已經沒有那麼多人願意花時間和精神在字體的設計了。當然，香港和台灣的大學都有專門的科系在教設計字體，但因為這塊市場不算大，做這一行的真的很辛苦。所以留不住什麼年輕人，更別講做這一行需要具備的極大的耐心... 但其實呢～ 我很想把重心放在『教育』這一塊。退休之後，我想多花點時間去教書，我需要把這些知識和技術傳承下去，所以我在香港和台灣的大學都有在長期、固定的兼課。」
那未來呢？針對華文字體，柯老師有沒有接下來的安排？
「從年輕時踏進字體設計這一塊，就開始忙到現在。我現在手上終於有一點時間，除了教書之外，我還想完成兩項作品：一個就是「信黑體」這個字體，另外還想再設計一個用「宋體」當基礎的字體。希望這兩種字體設計出來，可以算成我的代表作。
而『信黑體』也就是我們會見面的原因！
HTC想把信黑體這個字體，用在HTC Sense 7的介面上。我從開始跟HTC有一些合作互動，發現這麼大的一間國際公司，裡面有好多人對於美感和細節都非常在乎，整間公司的理念方向跟我很相近。
就像我現在與你訪談一樣，HTC的人很真誠、很親切，而這也反映在HTC的產品上。（拿出口袋裡的HTC One M9）我自己也用最新的HTC旗艦機，它的外觀設計到裡面操作的介面視覺，再搭上信黑體的字體，顯得乾淨清楚，眼睛看起來很舒服。
除此之外，我覺得HTC能夠下功夫在像字體這樣的細節上，對於更舒服的視覺和閱讀體驗有更高的要求，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我認為現在對於字體的需求從以前的報章雜誌、電視，到現在的智慧型裝置是一個最熱門的趨勢。大家會對智慧型科技的質感要求越來越高，而對於這些細節的堅持是我覺得非常重要的地方。
我現在帶著HTC手機，只要人家問我有沒有作品可以看，就可以直接拿HTC One M9出來說『這就是我的作品集』，哈哈！」
把同樣粗細、一樣字級大小的文字用不同Adobe明體和信黑體呈現，馬上就可以看出兩者視覺上的不同。信黑體看起來會比Adobe明體「亮」。
讀者此時可試試看把眼睛與螢幕的距離拉近、拉遠試試看！信黑體的設計讓即便是在距離較遠時閱讀，文字邊邊開始有模糊的傾向，也不會影響整體文字的清晰度。這是因為信黑體的每一筆撇捺，都保持著一個最「細」的限度，不會因為螢幕像素太少的關係而失去了文字的細節。
我特地跑到實踐大學去旁聽老師講課。那天是要同學練習寫書法，並從最簡單的一些筆畫去了解中文字的骨幹架構。那天下午好像回到小學時光，在教室練習書法的日子～
我在練習寫「點」的方向、力道，耳邊彷彿還有小時候書法老師教導的聲音，頗是好玩！
簡單的一個「橫」卻有這麼複雜的骨幹和筆畫順序。不得不說書法真是太深奧了呀！
看著老師仔細地研究著HTC One M9，滔滔的分享著對於字體設計的專業知識，讓我請教了一整個下午的學問...
不曉得在螢幕前閱讀的你們感覺如何，但我當時心中澎湃的感覺是久久不能自己。
面對一位前輩擁有極淵博的知識、如此豐富的經驗、和對於華文字體有滿腔的熱情，若不是這幾年有HTC與信黑體的合作，讓大家正視到這一項專業（功夫）的優點，是否就真的會像精品咖啡這個行業一樣，即便是擁有絕對美好的存在價值，卻只能在很小的市場裡不斷掙扎著生存？
所以我想我那些設計朋友是對的。對於美的事情要堅持，不美的東西就氣到跳腳吧！我笑問柯老師說有沒有特別喜歡去哪裡找設計靈感，他說其實他最喜歡看電影結束之後，那些捲動的片尾字幕！
每部電影有不同的排版、捲動方式，用的字體有時也會特別做一點創意。柯老師說他就是喜歡看那些漂亮的中文字，乾淨排在一起的樣子。Me, too.
謝謝柯熾堅老師，你大大的開啟了我的視野，改變了我看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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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7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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